2008年7月16日 星期三

哦!海洋(Ho-hai-yan):貪戀沙灘上的公共愛情(立報:性別大補帖)

◎神力女超人

夏天到海邊戲水消暑是理所當然的事,但若在沙灘上飛奔的,不是泳圈與排球,而是酒瓶與石塊的話,海邊戲水的鴛鴦似乎得不到祝福,卻換來傷心的印記。

上週女超人與阮的同性伴侶一同去參加海洋音樂祭。從台北出發的我倆,從自強號到福隆沙灘一路手牽手並肩同行。這是一趟犒賞彼此辛勞的親密旅行──我倆在機構裡服事的大型活動剛到一段落,她也如期繳交課業,我則挺過了工作上的一連串震撼教育。這趟奔向海洋的旅程是洗淨鉛華的回歸,也是反璞歸真的蛻變。我們卸下都市人習慣的算計,磨亮彼此那粒最純粹的情種。我們貪戀著彼此身上的氣味,一如甫破蛋而出的小海龜,義無反顧地爬向海洋母體的懷抱一樣。一切看似浪漫地完美。

只是,敵意一直都在,我倆假裝視而不見。

蘇打綠的青峰在舞台光芒中,高亢又溫柔地唱著,「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我站起來隨著樂音與海風搖擺,從背後將她熊抱入懷。前方另兩位不知名的拉子朋友,也在沙灘上膩成一尊微笑的女王頭。「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失去生命」不是虛幻的情歌意境,而是真實的人生威脅。因為在黑暗中,與主流有著不同性別特質或性傾向的我們,芒刺在背。

恰好於本文見報當日的兩年十個月前,距離福隆車程20分鐘的蜜月灣海灘派對上,正有石塊與酒瓶從暗處飛出來,砸在正在親吻的同志情侶額頭上。陌生的中年男子衝進這群同志朋友中硬把他們架開,自認為主持正義地吼道:「兩個男生不要在大型的海灘接吻!」「GAY砲!這裡沙灘不容GAY砲!什麼GAY砲!幹!」(實況照刊)

當被害同志對警方訴求,「我們可以告他性別歧視嗎?」施暴者叫囂:「什麼性別歧視?女生喔,性別歧視。GAY砲!爛人,爛男人,幹!(被害同志:我們有沒有人權啊?)什麼人權啊,爛,GAY!好膽來找我。」(實況照刊)

衝突中,警方以傷害罪為告訴乃論、黑暗中舉證不易為由,處理態度消極,並「建議」同志朋友們離開,以免「等我(警察)離開之後他們再來找你們的麻煩」。「事件發生後,在場的每一位朋友都感到身心受創。有的人連續三四天做惡夢...頭被砸破的當事者則不停自責自己受傷給其它人添麻煩。然而存在每一個人心中的疑問則是:為什麼警察不能保護我們?為什麼當時不是使用暴力的人離開?」在部落格上,銀天使(silverangle)如此紀錄著。

公共空間的使用權從來就不是公平的。自恃主流強勢者,往往自以為是地禁止弱勢者來分享他們的「公共」空間。假如弱勢者還旁若無人地自在、歡愉,更會遭受到無情的踐踏。強勢者不僅毫無悔意,甚至自認為伸張正義、替天行道。

有人辯稱,反正只要潔身自愛,事情不會發生在我頭上就好了。有人好心建議,同志伴侶幹麼那麼大喇喇地「公然」牽手、接吻,要親熱自己滾回家去沒人管你。有些人會學跳海的政客,言詞鑿鑿地在議會殿堂主張,「我們要求看到不反常的活動,而不是袒胸露乳、不是公然在西門町大街上這樣子親熱、擁抱的同志活動。」政客扭捏不忍說出口的「不正常」、「污染」、「猥褻」等字詞,就是最常見的言語暴力與性(別)騷擾。

事實上,這些扎在我與伴侶背上的芒刺不僅止於偶發的大型暴力攻擊,也在日常的微妙互動逐漸醞釀著。──在駛向福隆的自強號,靠立在我倆座位後的乘客,緊盯著我與她緊握雙手的那些眼光。在預定房間的民宿主人口中,我倆不應該共享雙人按摩浴缸,「早知道」就給我們通舖泡澡池的背後預設。在沙灘上鼓勵異性戀男女舌吻,卻不願見到同志擁抱的默認氣氛...

是這些日常點點滴滴的敵意,匯聚出某次海嘯般的公然暴力攻擊。十二年前(1997年)的常德街事件,三年前(2005年)的蜜月灣事件...這些單一事件看似偶發,但實為醞釀已久的恐性、恐同與侵佔公共空間的一次集體性爆發。

我們很開心地看到,聲音陰柔又高亢的(生理男性)蘇打綠主唱可以抱得金曲獎最佳樂團的獎盃,聲音低沉又率性的(生理女性)張芸京可以獲得超級偶像冠軍。

但我們不會忘記,當非裔美人成為眾星拱月的NBA球星時,仍有廣大的非白人弟兄姊妹們正在社會底層受苦。當有跨越性別展演、大膽出櫃現身的偶像明星受到推崇肯定時,類似1998年美國懷俄明州「同志少年被殺事件」的仇恨犯罪仍可能在21世紀的台灣發生。地點,可能在福隆或蜜月灣的沙灘,可能在都市的暗巷,可能,在某家的客廳...

哦,海洋!

人間何時可以像你一般兼容並蓄,廣納百川?(上班族)



(註1:蜜月灣暴力事件實況,請見http://tw.youtube.com/watch?v=mSsszcVl0Ns)

註2:「同志少年殺人事件」(The Laramie Project)VCD,可於HBO或晶晶書庫尋得。)


蜜月灣暴力事件實況

絲襪和領帶:裝乖或使壞?(原刊於立報:性別大補帖)

◎神力女超人

嘿,讀下去前,先摸摸您的腿與脖子:有穿著絲襪、褲襪或是109辣妹的泡泡襪?打著領帶、領巾,還是圍著復古的歐洲皇室男人的最in時尚:荷葉邊蕾絲?

上個月,美國金融界掀起一波「絲襪革命」的火熱話題。相比捷克民主化的「絲絨革命」起自於搖滾樂團被捕,「絲襪革命」的導火線為座落在美國中西部一家企業的服裝政策。中美信用聯合(Mid American Credit Union)總裁吉米•霍爾特在聽取「穿著造就成功」研討會的建議後,放寬了該公司原先靴子和後空鞋的規定,但獨獨堅持,穿著絲襪的女性比光裸著雙腿要來得更專業。(不久前,該公司也曾為了男性是否打領帶而鬧了另一波革命。)

這個單一企業的政策,透過《華爾街日報》主筆克莉絲汀娜•賓克萊的〈裸腿淑女:襪子揭露的辦公室區隔〉一文,「你贊成穿褲襪、絲襪嗎?」成為全美熱門話題。就連總統候選人歐巴馬的夫人米雪兒也搭著「絲襪」話題的順風車,以軟性話題來建立親民形象。

在賓克萊女士的筆下,保守的華爾街都已認同穿不穿絲襪與女性的專業毫無關聯,但霍爾特總裁堅稱,「我們不是在紐約或舊金山,而是中西部。」。影響穿絲襪與否的不只是區域,還有世代。在ABC新聞與華爾街日報的訪問中,嬰兒潮世代前出生的中年女性仍堅持穿絲襪可以幫助她們建立專業威信,但年輕一代早就將絲襪藏到衣櫃的底層。

有些女性主義者會將男性主管對女性部屬的絲襪要求,當作男性凝視或權威「體」現的證據,但也別忘了,高筒襪曾經是男性的時尚穿著,甚或為女性反叛傳統的象徵呢。

四個世紀前,襪子界的第一男模不是別人,正是最喜愛秀出美腿的法王路易14世。在里戈(Riguad)的太陽王油畫中,路易14世一邊展示精緻的訂做鞋,一邊向我們炫耀那白到發亮的腿部線條。到了1960年代,絲襪伴隨著短不及膝的迷你裙成為勇敢、自主女性的前衛象徵。在當時的平面廣告上,三雙穿著桃紅、豔紫、粉紅絲襪的美腿佔據版面重心,三人皆抬高一隻腳,配著短裙與絲絨高跟鞋,訴求「就為一踢」(just for kicks)。不論她們是想踢向色狼的下體,還是堅持出兵越南的美國政府,這一踢,代表女人不再受到馬甲、長裙的羈絆,可以跨步、跳躍、昂首走向全世界。她們可能很難想像,在不到50年以前的美國,仍規定女人只能穿黑襪,穿白襪的女人會被指為放蕩呢。

對於「絲襪革命」,自詡為女性主義者的OL小蘭說,問題不在於穿或不穿絲襪,而是誰說這句話?用什麼態度說?

如果「穿絲襪有助於營造專業形象」出自女性前輩的建議,她會覺得這是過來人的經驗分享,未來會酌情改變穿著。但若話從男主管口中說出來,她便感到權威壓迫,甚至懷疑男主管的眼光是否由下而上游移到兩腿交接的部位。就像《裸女》一書指出,男性會用諸如「她的遺體要用Y字形棺材才裝得下」的笑話,來影射腿部未緊閉的女性意味著「放蕩」。或者,在民主黨候選人競選期間發行「希拉蕊腿部造型胡桃鉗」,把壓碎核桃的點設計在兩腿交接處,藉此將成功權威的女性參議員,瞬間貶抑成可玩弄於股掌間的什物。小蘭說,女性的腿部包裹了太多的評價與規範,無論是有形的絲襪還是無形的性意味,早就該解放了。

扮裝皇后小葳則把絲襪當作「耍C」、「發妖」的重要行頭。每次登台前總要細心地刮腳毛、抹乳液,表演時再穿上精緻絲襪,蹬著亮片鞋,成為風迷全場的焦點。小葳的興奮被男轉女跨性別者小蝶白了一眼。小蝶說,對男同志來說,穿絲襪扮裝是一時的、表演性質的;對跨性別來說,絲襪得穿一整天、是生活所需的。跨性別者腿上的絲襪,顯然比扮裝皇后腿上的那雙吸附了更多懷疑的眼光。

愉虐實踐者女王撫弄著九尾鞭,雲淡風輕地說,吵什麼吵,管他男人還是女人,一旦自願臣服在我的黑色網襪與高跟鞋下,全都是乖順的奴。就算穿著權威套裝的男主管,我也能把嚴肅十足的領帶變成性趣盎然的緊縛道具,調教地讓他既踰越又愉快。或者,命令他在西裝褲下穿女用絲襪去上班一個禮拜,再向我報告他的女性體驗是痛苦還是爽快。

絲襪,這個多世紀前的產物放到石油價格節節上漲、全球暖化的二十一世紀來看,早已從高科技的時尚,變為累贅的尼龍牢籠。評價專業時,無分性別的,重點應在於那雙腳奔走出來的事業成果,而非那雙腳是否包裹了石化纖維。

哦,話說回來,如果在扮裝比美的場合,絲襪美不美、腳毛有沒有露出來,那可又是另一個「專業」的問題了。(上班族)

(神力女超人註:愉虐實踐者會遵守神智清楚、同意共識、安全自願三原則。)

西國取經 vs. 陸客東來(立報:性別大補帖)

◎神力女超人

七月初,寶島被酷暑驟雨環繞。正當性別界的夥伴們紛紛組團,飛往充滿佛朗明哥風情的馬德里,參加2008年「世界婦女大會」(MMWW, Women’s World)時,台灣正為著陸客來台的各種現象火熱發燒。無論是遠道作客或作東邀客,台灣的社會與文化經驗正隨著國境與政策的開放,從一性別知識、經驗與資源的入超國,積極轉型成為輸出國,甚至在區域中享有模範生之美譽。

性別,無疑是重要的外交活動之一!

以這次世界婦女大會為例,與台灣有關的論文發表、區域性圓桌會議或工作坊便高達47項次以上,還有6篇的海報發表。議題廣及社會運動、異質世界、政治行動、經濟、移動、人權、媒體、科技、教育與健康,橫跨大會13類主題的7成之多。標有”GIT”(Gender in Taiwan,性別台灣)記號的外銷精品,可說是產品線多元而充足。

還記得2006年到香港參加「第二屆性別平等教育亞太地區國際研討會」時,台灣擁有性別平等教育法、自由的同志大遊行、女性或同志影展,與豐沛的性別學術生產等成果,成為與會成員人人稱羨的對象。當時來自香港、大陸與印度的來賓,對「阿魯巴」與陽剛氣質文化、同志教師大方出櫃經驗都非常有興趣,甚至積極邀請到該校客座;在檢視教科書性別平等意識的討論上,因有二十年來的經驗為基礎,台灣代表的發言成為重要的指標。友國代表熱烈的程度,不亞於博覽會上見到優良展品就瘋狂下單的代理商。

同年底有機會到馬來西亞華裔的同志社群裡拜訪,朋友一介紹我是「台灣來的」,台下眾人馬上眼睛一亮。他們聯想到的台灣是:進步、自由、可以做自己,享有多元性別空間與豐厚資源的聖地。相對地,即使大馬人民來台旅遊蒐購了大量同志書籍,回國前還要麻煩店員把各種寫真與影帶繁複地包裹、遮掩起來,以免被海關查扣。風聲鶴唳之勢,可見一斑。

放在東亞、東南亞區域來看,性別,讓台灣人在外做國民外交時,彷彿鍍了金般光芒萬丈。

因此回頭來看陸客來台的熱門話題,在日月潭、阿里山,甚至參觀電視台政論節目的民主之旅外,何不妨加入一類「性別體驗深度之旅」。

假如我是踩線團的經理,我會這樣規劃:從年度的華人同志盛事「同志大遊行」為主題號召,帶動香港、大陸甚至東南亞的華人加入行程。並介紹台灣基層的女性創意產業(如:三峽藍染、拼布),部份原住民的母系社會形態,以及參訪興盛的媽祖女神信仰,也能讓來賓從參與實作中感受不同的性別文化。

除了性別大餐,行程中當然要佐以幾疊小菜。例如,到性別資源豐富的女書店挖寶,或到晶晶書庫了解像彩虹般繽紛的同志文化,順手買件獨特的紀念品。此外,推薦來賓到紅樓露天酒吧區邀友小酌,種類繁多的夜店也絕對可以滿足各種渴望。如果想要做點靜態的活動,趕場大陸禁播的性別電影,無論是「斷背山」、「色戒」或「東宮西宮」,在MTV伸手即來;或者動動滑鼠,上上大陸封鎖住的網站,享受言論自由的暢快感受。

狂想歸狂想,即使兩岸還未看見性別主題旅遊的商機,我的香港朋友就已經躍躍欲試,期待著飛來參加本週六的「同志諮詢熱線晚會」,與千人同志一同歡樂。馬來西亞朋友也預定好9月27日來台參加「同志大遊行」,與華人多元性別者相偕「驕傲向前行」,漫步陽光下。

比起擁有一棟高攀不起的「台北101」,或無法加入聯合國的政治僵局,台灣擁有的性別環境讓我們在面對外國時,更值得勇敢挺直腰桿,自豪地說:「我來自台灣」。(庶務二顆OL)